我所看見的霧中風景
ーー悼念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
Theo Angelopoulos 1935-2012
文/銀色快手
安哲羅普洛斯緩慢的運鏡,那𥚃面包覆著歷史之殤。你知道這民族曾經為世界創造了神話,然而雪一樣的時間把傷痛一層層覆蓋住了,讓人看不見淌著血在地獄煎熬的受難者群像,如果電影中那名少女代表著希臘本身,該知道她受傷得有多嚴重了。被迫流離、逃難、受欺騙、被脅迫、被強暴、被當作是物品交換、被丟棄,或是被遺忘。有個怎麼樣也到達不了的遠方,有個父親失去了面貌,現實中到底有沒有「真實」的父親存在,似乎都沒什麼把握。
流浪和離散,是一對分不開的雙胞胎。
這個國度是有邊境的,河的彼岸是天堂?還是黃泉之國?或許有棵生命樹始終在那裡等待黎明的到來,有片草原躺著孩提時代的夢,某個小站的候車室,有個女人不斷重覆說著:「那個男的把繩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」,你能否確定她不是瘋了嗎?
立在路旁的人群是雕像,行走的人群像烏鴉一般侷促、慌亂、沒有目的。那些戲服,晾曬的其實是軍人的屍體,在片中總是有軍人,有大卡車經過畫面,戰爭隨時出發,是的,戰爭的時候,很多軍人的屍體,被晾在鐵絲網上,或者是難民,那些逃出不邊境,在遠方的前一站被射殺的難民。
畫面中不斷出現鐵絲網和圍籬,很常見吧,被共產統治過的土地,沒有一刻忘記歷史,那隻被打撈上來的手,你知道是什麼嗎?我猜是列寧的手,從巨大的列寧雕像上,被肢解下來。曾經他樹立在城市最明顯的角落,如今已是記憶海洋裡的沉船遺物了。
歷史像雪一樣覆蓋很深了,什麼也看不見,像霧,人生也是。愈想看清楚,愈看不清楚,不知自己身在何方,要往何處去,孤單、飄泊、居無定所,這人生呀!這希臘的歷史!在無言的河裡流動,能不能去遠方?不重要了。那班永遠趕不上的火車,或是永遠沒有車票的偷渡者,或是有了車票卻沒有護照(通行證)的候鳥,過了檢查哨,就是死亡的禿鷹盤旋的彼岸。
藝術的邊境與人生的邊境,永無止境延伸至遠方,你無從測量被綑縛於古老刑具上那些靈魂憂傷的重量。
不過只是死而已,但死亡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,一匹雪地裡的馬死了,它的背景是一群婚宴的歡慶,悲喜劇同時在我們的身旁上演,或許無人知曉,或許聽不見夜鶯顫抖的泣啼。
雪落無聲,都成了演員背後的霧中風景。